“疫苗护照”受多国追捧，世卫组织为何“唱反调”？

风光如画的圣托里尼岛终于盼来海外游客了——因为疫情，希腊这个极负盛名的观光地和其他景点一样，在过去一年陷入沉寂。

但现在，以色列国民成为希腊的第一拨海外游客，为当地凋敝的旅游业注入一线生机。

3月23日，希腊政府正式取消对以色列的入境人数限制，以色列公民若已接种新冠疫苗，可凭“绿色通行证”(Green Pass)进入希腊境内而无需隔离，只需提供航班起飞前72小时内的核酸阴性证明。

作为全球新冠疫苗接种运动中的优等生，以色列于2月21日率先推出“绿色通行证”制度，已接种疫苗者和新冠痊愈患者可通过手机应用程序进行注册，接着便能自由出入餐馆、商场、电影院等公共场所而不受限制。

该证件不仅在以色列国内适用，更成为以色列公民的国际旅行通行证，即通常意义上的“疫苗护照”。今年2月，以色列分别与希腊和塞浦路斯这两个地中海国家达成协议，允许完成新冠疫苗接种的旅客在双方国家间往返。

希腊已于数日前开放国门，塞浦路斯则将于4月1日起迎接持有“绿色通行证”的以色列旅客，其条件更为宽松——人境后非但不用隔离，也无需提供核酸检测结果。

在疫情逐渐得到控制的当下，不止以色列，其他许多国家和组织都在力推各种版本的“疫苗护照”，从而让本国国民的国际旅行变得更为便利，并借此恢复萧条的旅游业。但由于在推行中面临认定标准不一、政治不信任等阻碍，被寄予美好愿景的“疫苗护照”正遭遇伦理与科学层面的“拷问”。

多国推进“疫苗护照”

急于打开国门迎客的希腊，正重历十年前债务危机时的萧条。

在这个有着漫长海岸线和丰沛阳光的南欧国家，旅游业占到国内生产总值(GDP)的20%，还提供了1/5的就业岗位。2019年，共有3400多万游客到访希腊，打破历史纪录。

然而由于疫情的影响，金融风险咨询服务集团安永出具的报告显示，希腊2020年旅游业收入下降80%，整体经济萎缩10%。

“疫苗护照”能减少国际旅行障碍，对希腊政府重振旅游业无疑是利好。迎接以色列游客入境只是第一步，希腊也正与英国、美国、加拿大、中国等国沟通，期望向这些国家开放边境。

希腊政府近期公布了旅游业的复苏计划，将于5月14日“开门迎客”，争取到6月1日让游客数量恢复到疫情前的一半。安永也预测，希腊2021年的旅游业收入将增长50%。

以旅游业为支柱的希腊、西班牙等国是欧盟成员国中最为积极的“疫苗护照”推动者，也得到了欧盟的积极回应。

今年3月17日，欧盟委员会正式通过立法提案，计划在欧盟内部推出“数字绿色证书”( Digital Green Certificate)。该证书可以证明持证者已接种疫苗、感染后已痊愈或是核酸检测为阴性，包含可以核验持有人身份的加密二维码和电子签名，还可以打印成纸质版。

这一欧盟版“疫苗护照”不仅对各成员国通用，也向冰岛、列支敦士登、挪威和瑞士等欧洲国家开放。欧盟期望可以在今年夏季之前正式推出“数字绿色证书”，减少对人员往来的限制。

推出“疫苗护照”机制的国家，除了以色列，还有中国。今年3月7日，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两会期间宣布，中国将推出“国际旅行健康证明”，推动世界经济复苏和跨境人员往来便利化。

这一健康证明次日在微信小程序上线，涵盖了核酸、血清IgG抗体检测结果及疫苗接种情况。

根据外交部领事司官方微信“领事直通车”介绍，健康证明内含加密二维码，以供各国相关部门验真并读取个人相关信息。除了电子版，还可以打印生成纸质版。

不少国家也开始讨论和推进“疫苗护照”。英国首相约翰逊早在2月就提出类似举措，这一提议仍在审查中，预计到6月将出台相关报告。

加拿大卫生部长帕蒂·哈伊杜表示，商讨“疫苗护照”已被纳入七国集团(G7)的议程，该国交通部长正与国际同行们探讨此事。此外，包括泰国、韩国、新加坡在内的亚洲国家同样有打算或已经启用类似机制。

在新冠疫情最为严重的美国，“疫苗护照”尚无踪影。据称总统拜登曾指示联邦机构和科技公司研究其可行性，但白宫迄今保持着相当谨慎的态度。美国疾控中心也呼吁民众，即便已经接种新冠疫苗，也要避免出门旅行。

这遭到航空业和旅游业的反对，多个航司联合施压白宫，要求政府尽快与航空业合作，制定相关标准，推出“疫苗护照”机制。他们认为，若无联邦政府牵头，各方自行推进相关认证会带来混乱，导致监管缺失、可信度缺乏等问题。

不过，纽约州等不及联邦政府行动，推出全美首个名为“新冠通行证”( Excelsior Pass)的认证系统。从3月26日起，该州居民可以在手机获得编码或将其打印出来，证明其已接种疫苗或是核酸检测呈阴性。据悉，纽约州为该系统支付了250万美元，系统将免费提供给企业和个人。

为了尽早恢复旅游业，一些国际组织也走在前列。

早在去年11月24日，国际航空运输协会(IATA)就打算推出数字版的“国际航协旅行通行证”(IATA Travel Pass)，旨在推动边境安全开放。目前，IATA已经联合20家国际航空公司进行尝试，包括新西兰航空、阿联酋航空、阿提哈德航空、全日空等。

中国某航空公司的一位负责人告诉《凤凰周刊》，他们正在了解上述事宜，目前暂不清楚是否会参与其中，但所有航司都会关注IATA等行业组织的动向。

若想互认仍具挑战

对以色列而言，超高接种率使其更有底气力推“疫苗护照”。截至3月25日，该国已经有54.2%的居民接种了两剂辉瑞疫苗，感染曲线显著拉低，近期每日新增感染人数已降至1000例以下。

除了希腊与塞浦路斯，以色列还与爱沙尼亚、英国、罗马尼亚、冰岛等多国签署了疫苗互认协议，同时也在推进与中国的疫苗互认。

3月8日，以色列新任驻华大使潘绮瑞(Irit Ben-Abba Vitale)表示，其上任后的优先议题是推动以色列与中国达成互认，“我们乐于成为第一个与中国实现疫苗接种互认的国家”。她还称，希望在未来几周内达成合作。

不过，在率先与以色列达成协议的希腊，疫情不容乐观。截至3月25日，该国已接种两剂疫苗的国民比例为4.8%。此外，希腊感染数量出现复发趋势，近一周的每日平均新增病例在2000个左右。

尽管希腊的疫情控制落后于以色列，但对接种疫苗者互相开放的政策不受影响。以色列驻华使馆方面在回复《凤凰周刊》采访时称，“希腊一直以来都是受以色列入欢迎的旅游目的地，希腊政府与以色列采用的也是同款的辉瑞疫苗，因此两国就互相承认疫苗接种证明方面并无问题。塞浦路斯也是一样。”

阿联酋与中国也正在积极推进相关机制互认。3月28日，外交部长王毅在阿布扎比同阿联酋外长阿卜杜拉举行会谈，双方就健康码互认达成原则一致。

疫情期间，中国与阿联酋一直就疫苗研发进行合作，包括成功开展全球首个新冠灭活疫苗三期国际临床试验。

而对于接种不同疫苗的国家，想要实现互认，势必迎来更大的挑战。

欧盟官员在3月中旬表示，中国和俄罗斯疫苗的接种记录暂时不会得到认可，因其尚未获得欧盟的监管批准。目前，在欧盟得到批准的疫苗有4种，分别为辉瑞、阿斯利康、莫德纳以及强生。

不过，如果欧盟一直拒绝认可中俄研制的疫苗，势必在内部产生纠纷——因为疫苗分配不均且供应不足，其所批准的疫苗无法惠泽所有成员国，多国只能自行想办法购买疫苗。

例如，匈牙利和斯洛伐克就都购买了俄罗斯疫苗；匈牙利也购买了中国疫苗，总理欧尔班早在2月就接种了中国疫苗，成为第一位接种中国疫苗的欧盟成员国领导人。

选择中国疫苗的还有欧盟候选国塞尔维亚。3月13日，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在访问巴林时指出，欧盟不认可中国疫苗的做法令人感到“非常糟糕和可耻”，欧盟作出这样的决定已经背离了欧洲价值观。

武契奇说，“我会先问欧盟如何对待接种了中国疫苗的匈牙利总理，我也会接种中国疫苗，如果欧盟不认可中国疫苗，这意味着我将不能前往布鲁塞尔参加欧盟主持的科索沃问题谈判。”他还称，塞尔维亚会向所有接种中国疫苗的人士敞开大门。

基于外界的质疑，欧盟药品管理局(EMA)日前改了口径，称正在评估俄罗斯研制的“卫星-V”疫苗，同时也在与中国国药集团洽谈疫苗评估事宜。

由于欧盟内部疫苗供应严重不足，俄罗斯疫苗正成为可能被引入的选项，德国也正敦促欧盟购买俄罗斯疫苗。

但疫苗接种互认中的政治干扰项依旧难以抹除。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曾表示，欧洲不会使用出于宣传目的的疫苗。“我们不应被中国和俄罗斯所误导，这两个国家的价值观都不如我们理想，他们向其他国家供应疫苗，规模很有限，却广为宣传。”

对于上述质疑，王毅在3月7日的两会记者会上回应称，我们反对搞“疫苗民族主义”，不接受制造“免疫鸿沟”，更抵制任何把疫苗合作政治化的企图。我们期望所有具备能力的国家都能尽力向有需要的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提供疫苗，让各国人民用得起、用得上，真正成为‘人民的疫苗”。

世卫组织并不支持

尽管欧盟领导层力推“疫苗护照”，但这一计划没能得到所有成员国的支持。德国、法国都对“疫苗护照”持谨慎态度，认为目前推进该机制为时过早，毕竟许多人都没有接种新冠疫苗，“疫苗护照”将对未接种群体构成歧视与不平等。

在英国，甚至有20万人在政府网站请愿，反对引入“疫苗护照”，认为这可能被用于“限制拒绝接种疫苗者的权利”，且无疑“会影响社会凝聚力”。

伦理问题是显见的——在国内，这可能表现为资源的倾斜，比如接种疫苗者才被允许进入特定场合，或是更容易得到工作机会；而在国家之间，这将造成流动机会的不平等。

疫苗分配不均已经是现实。欧盟这个最富裕的地区尚且难以确保充分和均衡分配疫苗，更不必提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间的巨大落差。

尽管世界卫生组织(WHO)推出了COVAX计划，旨在为92个参与该计划的低收入国家提供疫苗，其目标是到2021年底向全球供应至少20亿剂疫苗，但也远不足以终结大流行。这意味着疫苗供应的不平衡将在数年内持续存在，而一些较为贫困的国家可能更依赖旅游业。

除了无法获得疫苗者，还有抗拒疫苗的怀疑论者或宗教信仰者，以及因身体原因不适合接种疫苗者，比如孕妇、儿童、老人、免疫缺陷者等等，他们都将被排除在“疫苗护照”的受惠群体之外。

这将让人类社会出现区隔，“疫苗护照”让一部分人更自由，却让另一部分人陷于更封闭的世界。

对于“疫苗护照”，世卫组织始终持否定态度。今年2月5日，世卫组织发表一份文件，表明对于“疫苗护照”的立场，并从科学、伦理、法律、技术等层面加以阐述。

在给《凤凰周刊》的邮件回复中，世卫组织再次强调其立场，即“出于多种原因，各国政府和旅行运营商不应将新冠疫苗接种证明要求作为出入境条件”。

世卫组织紧急项目执行主任迈克尔·瑞安在3月8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如果获得疫苗是不平等的，那么不平等将会进一步烙印在（疫苗护照）机制中。”

想要在一定程度上消减“疫苗护照”带来的不平等，以核酸检测结果作为证明是一种方式。以色列驻华使馆方面向《凤凰周刊》指出，在以色列，持有“绿色通行证”的人可以自由出入公共和私人场所，“无证者要想出入这些场所，也可以仅提供有效的核酸检测结果，他们也不会被阻拦”。

以色列使馆表示，“绿色通行证”的启用加速了该国经济活动的复苏，可以让所有商业重新获得开放，而许多商业场所已经关门数月甚至一年。“很快，以色列的高校也将允许持有该通行证者进入校园。”

此外，一个重要问题在于各国疫苗在预防传播上的效力。世卫组织向“凤凰周刊”指出，“虽然许多疫苗被证明可以预防新冠，但研究还在继续，以确认这些疫苗能否阻止病毒的传播，即已接种疫苗的人不会携带病毒并传染给他人。”

此外，病毒变种的威胁无法被忽视。不少担忧指出，新毒株可能会给疫苗效力带来考验。

“当疫苗供应增加以及不断掌握更多关于疫苗的信息后，我们（关于‘疫苗护照’的）建议将随之变化。”世卫组织也一再提醒，即便接种过疫苗的人，在旅途中也需要遵守其他降低风险的措施。